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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道义 | 再议教改中的继承与创新

2019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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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于2006年就当时新的高中英语教材和教法改革探讨过继承与创新的辩证关系 , 我说过“创新不是凭空而生,而是在继承的基础上的创新。”并引用了张志公先生的话,“新教材的路子不可能是一夜之间从天下掉下来的,或者原封不动从外国搬来的,与原有的基础毫无瓜葛的‘全新产品’。”(张志公、刘道义,1986)

的确,回想过去40年,课程改革体现了继承与创新相融合,并非“大破大立”。然而,在每一次倡导新的理念或教学方法时,必然要批判旧的观念和方法,这个过程往往会矫枉过正,走向另一个极端。例如,提倡直接法时不许使用母语,引进交际法就淡化语法教学,推广任务型教学法时出现了满堂活动,却缺少对基础知识的训练等。此类例子层出不穷,于是在课程发展过程中常常出现左右摇摆的“钟摆现象”。形成此种现象的原因主要在于我们不善于运用辩证法,容易走向绝对化、极端化、片面性,少了点儿实事求是的精神。

我本人从事外语教育近60年,对这种现象深有体会, 且得到了颇多深刻教训,于是乎悟出了一个道理:创新应立足于已有的基础,在提倡新的教学方法时,应保留和继承传统但行之有效的方法。

 最近,《英语学习》让我对几个具体的教学方法问题谈谈看法,我想借此机会与同仁们共同探讨。

背诵、默写、听写等传统的语言教学方法

是否仍然有效?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背诵可以说是中国自古以来不可或缺的一种学习方法,常言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古代无数著名的文学家从小就诵读诗书并熟记于心,长期积累后融会贯通,直到运用自如,由此才能创作出不朽的著作。可以说 , 背诵是我国传统的、同时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一种学习方法,且影响深远。长久以来,中国的学生大都善于背诵,家长和教师也鼓励学生背书。那么,为什么今天有人质疑这个学习方法,甚至对其口诛笔伐呢?

随着近几十年英语教学改革逐步深化,英语教学从以往单纯重视知识与技能的训练,到如今强调“全人的发展”,即除了培养语言能力与学习能力,还要注重培养文化意识与思维品质。要达到这个目标,教师必须运用多种方法提高教学效果,仅靠背诵显然不够了,因为背诵主要是靠反复模仿来形成记忆,是一种简单而机械的学习方式。根据布卢姆教育目标分类学,记忆是思维方式之一,它虽然属低端思维,但也要通过训练不断提高。

背诵、默写、听写等可以加强记忆。其实人们所批判的是单纯靠这些机械练习的“死记硬背”。正因为存在“外语靠死记硬背才能学好”的偏见,有人甚至直接否定了外语教育的人文性。很多人认为“死记硬背”是学语言的必用之法,到一定程度便会“死”去“活”来。可是 ,“死记”毕竟不如“活记”效率高,学生靠“死记”往往是学得艰苦,却事倍功半。

近年来,心理学和脑神经学的研究发现,记忆是需要经过一个细致的加工过程的。在学习新知识时,学习者须经过感觉记忆、工作记忆和长期记忆三个阶段(崔刚,2014)。具体来说,有以下七点。

第一,学习者要会“读音、记形、知义”, 这就要调动口、耳、眼等感官刺激听觉、视觉、触觉,来形成感觉记忆。

第二,学习者要结合情境 / 语境来记忆,通过联系上下文与观察配图等方式,既可让学习者猜测生词词义,又可帮助其深入理解语义,形成工作记忆。

第三,要形成联想记忆,运用构词法、词块和搭配等成串地记词。

第四,要使用比较法记忆,比较同义词、反义词、多义词,比较英汉语区别(如语序和词的曲折变化等)。

第五,要用图示记忆,把语篇中的内容和语言要点摘出并建构网络,有助于记忆和复述。

第六,要运用多种方式巩固记忆,除了口头背诵,动手抄写、默写和听写等也有助于加深记忆。

第七,一定要运用语言,亲身体验所学语言,而且将其形成自己语言机制的一部分,方能长期记忆。

做到这七点,“死记”就变成“活记”了。经过这样由浅入深的加工过程,学习者的理解、分析、比较、概括、推理、想象等思维能力也随之得以提高,这样的背记方可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从多年的教学经验中发现,学生的智力水平千差万别。有的记忆力好,有的理解力强;有的爱说、外向,而有的则沉默、内向;有的学生记忆力好,不怕背诵,教师要鼓励他们多背名篇名句;有的学生记忆力较差,惧怕或讨厌背诵,这很自然,不必埋怨,教师要帮助他们,教授他们记忆方法,如用归类、形象、规则记忆法等使他们迅速提高记忆能力。另外,教师要因人制宜地采用多种教学方法,设计多样化的活动,启迪其心智,不可使用单一死板的方法,更不能用这种方法惩罚学生,如让学生抄写单词数十遍等,那样会适得其反,挫伤学生的积极性 , 使他们产生厌学情绪。

 由此可看出,教育理念的更新使我们对传统的背诵、默写、听写等方法有了新的认识 , 我们不应该抛弃这些传统的、行之有效的方法,而应该研究如何科学地运用这些方法。

传统的语音优先,重视字母、音素、音标的

教学是否要继续?

中国一百多年的英语教学史告诉我们,不打好语音的基础,听、说、读、写的能力便无从谈起。因此,传统的英语教材一直非常重视语音教学,特别是在起始阶段对字母、音素、音标的教学安排得极为细致。20世纪60年代的北外大学生在入学后首先接受的是严格的语音训练,负责起点教学的老师——陈琳、夏祖煃、周谟智等,都具有极高的英语语音水平。“语音优先”的传统一直延续到20世纪末。2008年, TESOL Quarterly 发表了一篇有关以汉语为母语者学英语、培养语音意识的文章,文章指出:中国内地通过汉语拼音普及普通话,而大约一半内地学生在学外语时学习过国际音标,这些学生的英语语音意识比香港和未学过国际音标的内地学生要好(Mcdowell & Lorch,2008)。

近20年来,尤其是在小学阶段开设英语课以后,这种情况有所变化,原因是英语教学的起始阶段移至小学。小学生的模仿力强,此外,教师怕同时教授国际音标与汉语拼音会造成学生学习负担过重,因而反对音标教学的呼声逐渐增强。有的教材用自然拼读法介绍一种隐性的拼读规则(如用同类发音的单词 bake、lake、take、make 或 cap、bag、dad、map 让学生发现字母 a 的读音)。而有的教材则没有语音的安排,学生就靠背记掌握单词的发音,如“dog、dog,狗、狗;cat、cat,猫、猫”。这个方法对记忆力好的学生暂时是有效的,但长此以往弊大于利,会造成学生语音不准,词义理解偏颇,而且词越多,学生就越难记。初中教材虽然有系统的语音教学安排,但有的教材是把这部分内容放在了附录中,教材编写者的本来意图是便于教师灵活使用,结果很多教师因课时紧,根本不教。这样一来,学生的拼读能力很弱,离开了教师和录音后就不会拼读单词了,甚至连查词典的能力都没有。到了高年级,教材的词汇量猛增,致使许多学生失去了学习的信心。

这种状况令人担忧。《义务教育英语课程标准(2011年版)》(以下简称《课标》)强调语音教学应注重语义与语境、语调与语流相结合。这是交际教学思想所引申出来的理念,是正确的。可是,《课标》又提出“不要单纯追求单音的准确性”(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2012),这种提法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对起始年级语音技能的训练。在发达地区,由于语言环境优越,教学条件好,学生的语音往往较好;可是在不发达地区,教师本身的语音就不够规范,又不重视语音基本功,因此近年来语音教学的质量不容乐观。

我国的英语语音教学应继续重视字母、音素、音标的教学,我认为这是英语语音学习的基础。分析我国学生在英语语音中的常犯错误,大致有以下七种:

音素上有元音的长短音不分,/e, æ/、/ei, ai/ 等混淆,还有/r, l/、/w, v/、/n, ŋ /等辅音不分的问题;

吞音,如把 worker 读成 work,把 teacher 读成 teach 等;

加音,如在 all right 或 good work 后加尾音/ə /;

普遍存在的单词不会分音节的问题;

英语原本是拼音文字,但学生不懂拼读规则,只好用汉字帮助记忆单词读音,致使错误百出;

受母语习惯的影响,只会用降调,不会用升调;

掌握不好连读,失去爆破和停顿,读句子困难且无节奏感。

产生以上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学生的语音基础没打好。过去教师在教授字母读音时,就让学生用升降调,如↗A,↘A。而且过去的教师对我国各个地区学生英语发音错误了如指掌,在教学中重视拼音,无论用直呼法(如 ba →/bei/、be →/bi:/、 bi →/bai/、bo →/bɔ:/、bu →/bju:/)还是用国际音标,都要让学生学会拼读,懂得开闭音节和 ar 音节等读音规则,不能用汉字注音或死记硬背。此外,教师也会教学生分音节的基本方法,这不仅有利于拼读单词,还有助于掌握句子重音和语调(Poedjosoedarmo,2007)。由此可见,字母、音素、音标的教学不只是为了保证单音的准确性,而是保证语流符合英语标准的基础,换句话说就是保证学生能够顺利掌握英语超切分音位特征,即重音和语调等朗读技巧。

因此,传统的语音优先应坚持,字母、音素、音标的教学要继续重视。

翻译在中学外语教学过程中是否有必要?

长期以来,语法翻译法被批判得体无完肤。翻译作为一种技能,自1986年从《全日制中学英语教学大纲》中删除以后就再也没有被重提过。但是,现在我们要求学生外语学习不只是学习西方文化,更需要向世界介绍中国文化,提高中国文化软实力。可实际上,我们的学生能用英语说得出莎士比亚及其作品名,却说不出孔子、孟子和《红楼梦》《水浒传》等的英文名。依据《普通高中英语课程标准(2017年版)》的精神,2018年启动修订并即将投入使用的高中英语教材都在内容中大大提高了中华文化所占的比重,为的是使学生能用英语说中国故事。文化之间的交流必然需要翻译这座桥梁,因此翻译既是外语学习的必要手段,也是外语教学的目标之一。

翻看百年英语课程史,1986年以前的中学英语课程几乎都把翻译列入教学目标的要求,即听、说、读、写、译五项技能都有,可见翻译的重要性。不过,儿童学习外语不必强调翻译。例如,教他们“What's this in English?” “It's a pomegranate.”时,教师可借助实物或图片,通过视觉、听觉和触觉让儿童明白词义,他们整体理解后便可作出反应。但是到了高年级,学生要应对考试,必然要明白词语与句子的含义及其结构,此时他们就需要运用翻译,经历母语与外语相互作用的心理过程,以及母语与外语相互转换,从有意识到无意识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他们会注意到英语、汉语之间的差异,有意识地转换迁移,经过多次反复的练习,日常用语无须翻译便可脱口而出,此时母语和外语便可实现无意识转换。由此可见,翻译在中学阶段,尤其是在高中阶段愈发重要。翻译是学习抽象词语和复杂句子的一种策略,能让学生迅速、准确地理解其意义,降低认知的负担。

在高中阶段,翻译还会在中外文化比较方面发挥很大的作用。正如美国翻译理论家尤金A·奈达(1993)所说:“翻译是两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对于真正成功的翻译而言,熟悉两种文化甚至比掌握两种语言更重要。因为词语只有在其作用的文化背景中才有意义。”

这里以“颜色”和“动物”为例作进一步阐释。

“红色”在中文里一般具有褒义,如“红人”“红包”“红红火火”等。而在英语中,red 虽也有褒义,如 red-letter days(喜庆的日子)、 red carpet(红毯),但也常有贬义,如red hands(沾满鲜血的手)、red letter (赤字)等。

动物的喻义在中英文中有相似之处,如以 fox (狐狸)比喻狡猾(cunning),以 monkey(猴子)比喻顽皮(mischievous), 以 wolf(狼)比喻凶残(savage)。但也有不同的,如中文的蝙蝠与“福”字同音,象征幸福,可蝙蝠在英语里却是不祥之物,有 as crazy as a bat(精神失常)、as blind as a bat(有眼无珠)等表达。

又如,中文中的“孔雀开屏”是美的象征,可在英语中,与孔雀相关的表达却有贬义,如 play the peacock(妄自尊大)、as proud as a peacock(骄傲自满)。

此外,许多成语不知其文化背景是难以理解的,如汉语的“四面楚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而英语的例子也不胜枚举,如 Achilles' heel(致命弱点)、Pandora's box(万恶之源)、sword of Damocles(迫在眉睫的危险),paint the lily(画蛇添足)、meet one's Waterloo (一败涂地)等。

有趣的是,我们常常能发现英汉两种语言中共通的成语,如穿新鞋走老路(putting old wine in new bottles)、爱屋及乌( Love me, love my dog.)、旁观者清(The onlooker sees most of the game.)、骄者必败(Pride goes before a fall.)。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文化,通过翻译熟悉文化无疑可以提高文化意识。

翻译不但可以帮助学生理解和掌握外语,还能提高他们对母语和外语的鉴赏力。我曾听过有的教师在教授有关《安妮日记》的课文时让学生进行英汉语的转译,并将“The dark, rainy evening, the wind, the thundering clouds held me entirely in their power; it was the first time in the year and a half that I'd seen the night face to face...”对比汉译“漆黑的夜晚,风吹雨打,雷电交加,我全然被这种力量镇住了。这是我一年半以来第一次目睹夜晚……”。这样的训练肯定能使学生提高两种语言的水平,而目前我国正需要培养精通汉语和外语的人才。

以上三个教学方法形式虽然传统,但在今天都有了新的含义,那就是创新。我主张在新的理念指导下,根据实际需要使用这些方法,而不是全然否定。

作者简介

刘道义,课程教材研究所研究员,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主编过多套中小学英语教材,现任人教版高中英语教科书主编。发表过《刘道义英语教育自选集》,主编过《基础外语教育发展报告(1978—2008)》《新中国中小学教材建设史1949—2000研究丛书英语卷》《英语教育在中国:历史与现状》(英文版)等著作。

以上内容摘自《英语学习》2019年第5期“特稿”栏目。文章版权归《英语学习》所有,欢迎分享本文到朋友圈,如需转载请回复“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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